二二八事件時,嘉義市曾是激烈對抗的中心,政府軍砲擊市區,市民與雲嘉南地區的青年組成民兵反擊,試圖以攻佔軍械庫、機場等軍事要地,來削弱政府軍的火力;同時,也有一群仕紳、民意代表希望用協商的方式讓衝突和平落幕。
嘉義醫師、參議員潘木枝參加「處理委員會」,斡旋於政府軍與民兵之間。1947 年 3 月 12 日,政府軍增援嘉義近郊的水上機場,多名處委會代表前往協商,卻被當場逮捕。3 月 25 日,潘木枝與其他協商代表在嘉義火車站遭槍殺,年僅 46 歲,留下 7 子 2 女,還有一名兒子比他更早遭到軍隊殺害。
潘木枝早年在日本取得醫師執照,回到嘉義開設「向生醫院」,時常為貧民義診、甚至替外地來的窮困鄉親提供車票或住宿。戰後他踏入政壇, 1946 年高票當選嘉義市參議員,一邊繼續行醫,也替駐扎在嘉義的軍隊診治。
在他無辜喪生後,子女走上不同人生道路。幼子潘信行積極參與二二八紀念行動,勇於公開追憶父親,以自身經歷提醒台灣人:不要重蹈覆轍。
我爸是怎樣的爸爸?
潘信行從小認定「父ちゃん」是最溫柔的爸爸,但作為潘木枝最小的兒子,父親過世時他才 6 歲,記憶模糊,長大後也常常懷疑,自己心中完美的父親形象是否真實存在?40 幾歲時終於開口問大哥,「父ちゃん打過你嗎?」大哥沈思片刻說「有」。
大哥回憶,有一次母親收到他「全紅」的成績單,要父親好好教訓他、打到他會怕。父親叫哥哥伸出手來,在他掌心「啪」地輕點一下,要他好好聽媽媽的話、改進學業。媽媽見狀,氣到轉身就走,爸爸則再次叮囑大哥,要聽媽媽的話,不要整天釣魚、養鴿子。
「我非常安慰,果然我爸爸是非常溫柔的爸爸。」
潘木枝醫師是怎樣的醫師?
「再窮的人來,他一定要用最好的藥、得到最好的照顧。」當時有許多從鄉下、海邊大老遠趕來看診的病人,潘木枝會請他們到附近旅社過夜以便回診,由醫院跟旅社結帳;病人若沒錢坐車,醫院也會替患者買車票。擔任醫院總管的叔叔告訴潘信行,有次醫院整天近 200 名病人中,有 40 人是付不出錢、「無料」(免費)拿藥的。
醫囑「明天再來回診。」患者為難,「可是我沒錢過夜。」「那不用煩惱。」
醫囑「多休息,回去不要用走的。」「可是我沒錢坐車。」「那是護士的事。」
發生在向生醫院的經典對話,成為家族與城市的共同記憶。而病人也會以自己的方式支付診金,到年底往往送來各種作物、雞鴨魚肉。對潘家人來說,這種醫病關係完美至極,「哪有什麼損失?」
而對戰後來台的中國人與軍隊,潘木枝也一視同仁地照顧,診間掛著部隊寄來的感謝函,也曾在二二八事件中替中國人義診。二二八事件爆發後,由於民間積怨已久,多地傳出中國人被部分台灣人施暴,處委會因此將中國移民集中到嘉義公會堂保護,潘木枝就帶著護士去公會堂診治、開藥。
潘信行憶及,戰後的嘉義市民政科長唐智曾於 1970 年代投書報紙,提及潘木枝曾治好官派嘉義市長孫志俊的肺膿腫,孫志俊稱「潘木枝是再生父母」,而唐智認為「潘木枝醫師死得很冤枉。」他回憶,自己當時又悲又喜、又不敢碰觸,因為「那個年代,敢講二二八可能就要進監獄,甚至可能要槍斃。」
希望那個魑魅魍魎的時代,永遠別再發生
然而,孫志俊最後也在潘木枝的死刑命令上簽了字,「那個稱呼我爸爸是再生父母的人,簽字讓我爸爸去被槍決。」潘信行悲痛道,那是個魑魅魍魎的時代,「所以儘管已經 77 年,我們還是要紀念二二八,就是希望這種鬼的世界,永遠不要再發生。」
潘信行苦思多年的結論是,外來政權導致了二二八事件,台灣現在也不幸面臨惡鄰,不停編造「台灣事務是國內事務、外國不可干涉」的謊言,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相信第二次二二八事件一定會到來,甚至更加悲慘。在此情況下,他相信「台灣獨立」是像核彈一樣的戰略武器,平時備而不用,一但外來政權發動侵略,台灣政府就立刻宣佈獨立,將台灣事務轉變為國際事務,各國也能名正言順協助台灣抵抗侵略。
「我們不能等著挨打,一定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那就是宣佈台灣獨立!」
➥受難者家屬分享會x第12屆@共生音樂節真人圖書館|側記
➥受難者潘木枝:嘉義人,東京醫學專門學校畢業,1935年於嘉義開設「向生醫院」,1946年當選嘉義市參議員,二二八事件時參與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嘉義分會,至水上機場與國府軍談判,後被拘捕,3月25日與陳澄波等人一同槍殺於嘉義火車站前。
紀錄:朱乃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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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難者家屬分享會x第12屆共生音樂節:真人圖書館
潘信行(嘉義地區受難者潘木枝幼子)
2024.02.28(三)19:30-20:15@自由廣場
二二八事件迄今已 77 年,大規模國家暴力的行使不僅衝擊了當時的台灣社會,對於受難者家屬的影響以及對其所造成的創傷更是延續至今。在轉型正義工作中,對於政治暴力創傷的處理至關重要,本次的系列分享會希望能讓二二八事件受難者家屬能夠有現身的機會,在理解、支持的氛圍下開啟訴說與對話的空間,鼓勵民眾接觸、聆聽受難者家屬的生命經驗,促進社會對於政治暴力創傷、代間創傷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