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恢復名譽的時候，我神情都亂了！我到底要相信誰？我一直帶著替阿公贖罪的心辦二二八紀念禮拜，但今天我竟然誤會阿公了！」
Walis Umin（林明勇）為花蓮秀林鄉第一位官派鄉長，1952年被國軍帶走後音訊全無，直到兩年後家人獲報發現一具白骨，憑著衣服樣式與金牙的位置指認出林明勇。多年來，Nanang Tadaw牧師只知道外公是二戰後出面協調讓國民黨進入花蓮的人，便帶著悔罪的心情舉辦二二八紀念禮拜，直到得知外公為二二八受難者，一時之間陷入了混亂的思緒。
外婆不斷重複的故事
Nanang Tadaw與外婆的感情非常好，小時候時常跟在外婆身旁，外婆織布時幫忙理線、一起睡覺時聽著外婆說故事。
「從前有 5 隻忠心的狗，主人想吃什麼，狗就去打獵，但主人連骨髓都不留給牠們，久而久之，狗開始埋怨。有次很多高官到家裡作客，主人叫狗去獵水鹿，說好留一部分的肉給狗吃，卻說話不算話。當狗開始問：『我們的呢？』，主人一氣之下切斷牠們的舌頭。狗口吐著白沫和鮮血，詛咒著主人再也無法打獵。」
從小，外婆多次述說這段故事。儘管對外婆的一再重覆感到奇怪，敬愛外婆的Nanang Tadaw也只是靜靜地聽過一遍又一遍。長大後，他曾到各個部落採集神話故事，卻找不到任何人說過和外婆一樣的故事。
「阿嬤1應該在隱喻什麼，不然為什麼講那麼多次？」
公義的性格與家人的擔憂
「聖經告訴我什麼是公理正義，我才想到要公理正義的生活。」
Nanang Tadaw在進入神學院後開始參與社會運動，外婆與媽媽責罵他參與社會運動會讓他們緊張、不舒服，更直言：「你再這樣下去你會被人家殺掉！」不解的Nanang Tadaw氣憤地回應：「是誰說要殺掉我？我先去報案！」
家人再三叮囑：「你不要穿同樣的衣服，會被盯！」年輕時的Nanang Tadaw無法理解家人們為何擔憂，笑稱「被盯不是代表我很好看、很有特色嗎？」，並分享自己當時特別愛一次買兩三件有台灣logo的衣服來穿。
原來我誤會阿公了
神學院畢業後不久，長老教會總會開始舉辦二二八紀念禮拜，讓當時已是牧師的Nanang Tadaw想起外婆曾說過外公是第一任鄉長、是對國家有功勞的人。當年國民黨的船在港口、無法進入花蓮，是外公想著「我們不能沒有國家，由他們來管理我們，才是真正的國家」而出面協調。
「殺了那麼多台灣菁英的國民黨政府是阿公引進來的。」回想起這件事，令Nanang心裡很不平安，帶著愧疚的心，1990年代開始，跟著總會一連主持了好幾年的紀念禮拜。
後來與蕭美琴見面時，輾轉得知花蓮有個原住民二二八受難者，叫林明勇。
起初Nanang Tadaw並不相信。在他的印象中，阿公是歡迎國民黨到來的人，部落也傳說阿公是貪汙而畏罪上吊，怎麼可能會是受難者？直到吳建銘教授與舅舅林國樑搭上線，一同去找國家機密檔案，真相才終於大白。
「2012年宣布恢復名譽的時候，我神情都亂了！我到底要相信誰？我一直帶著悔罪的心辦二二八紀念禮拜，但今天我竟然誤會阿公了！」
「怎麼會被騙得這麼慘？」Nanang Tadaw坦言當時心情紛亂。原本帶著悔罪的心主辦二二八紀念禮拜，得知外公為受難者後，反倒不好意思讓大家為自己的家人難過，因心理上過意不去而不再主辦。
了解真相後，外婆和媽媽的叮嚀也再次浮上心頭。「你再這樣下去我會失去你」、「不可以在很多人面前說對國家不尊敬的話」，回想起家人對自己參與社會運動的種種否定，Nanang Tadaw終於明白這些擔憂因何而起，也終於推敲出外婆口中「五隻狗與獵人」的故事，或許是在隱喻外公的遭遇。
過去種種回憶串聯起來，心裡只有「原來」兩個字。
坦然面對之後
在心境劇烈地轉折後，如今Nanang Tadaw覺得自己已能夠坦然面對，現在的他想問「加害者是誰？」只為了心中多年未解的困惑。
「阿公到底是什麼罪？抓走後怎麼會失蹤兩年？」、「兩年後只有白骨堆在那裡，所以爸爸說不可能會自殺，自殺怎麼會是白骨一堆？」、「阿嬤那樣子暗示，那 5 個人又是誰？」
從小聽聞部落傳說外公是畏罪自殺，但機密檔案又紀錄外公的罪名為預備聚眾殺人。分享的尾聲，Nanang Tadaw一連提出了幾個內心疑問，提到自己明年退休後想要親自去看看檔案、尋找答案。也希望大家能不被打壓、被蒙混，一起努力使台灣的公義和平彰顯出來。
➥受難者 Walis Umin（林明勇）
花蓮秀林太魯閣族人，1913年生，日本時代獲選為武士林（即今秀林鄉）模範村長。二二八事件期間，與許錫謙、王明進、馬有岳等人為處理委員會的 5 個委員，協助維持治安。1952年，林明勇被國軍帶走，從此失去音訊，兩年後家人獲報，在山間發現一具白骨，從衣服樣式、金牙的位置，確認為林明勇。
紀錄：陳意茹
·⋱⋱記憶所繫之處：二二八記憶公共化計畫⋱⋱·
受難者家屬分享會｜Nanang Tadaw（花蓮地區受難者 Walis Umin 第三代）
2024.06.01（六）14:00-15:00@東華大學
主持：潘美
二二八事件迄今已 77 年，大規模國家暴力的行使不僅衝擊了當時的台灣社會，對於受難者家屬的影響以及對其所造成的創傷更是延續至今。在轉型正義工作中，對於政治暴力創傷的處理至關重要，本次的系列分享會希望能讓二二八事件受難者家屬能夠有現身的機會，在理解、支持的氛圍下開啟訴說與對話的空間，鼓勵民眾接觸、聆聽受難者家屬的生命經驗，促進社會對於政治暴力創傷、代間創傷的認識。
- 台語 a-má 正字應為「阿媽」，本文考量大眾閱讀習慣而以異用字「阿嬷」表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