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就是積極在這個時代的人物,你們可以想像十年、二十年以後臺灣的模樣;但我的時代,我只想如何逃避所有的控制,如何逃離臺灣。
無聲的春雷,有聲的棋影
1947年的春天,徐世雄先生的家庭正經歷一場難以忘懷的變故。
父親徐春卿遭捕入獄,帶離家中後下落不明;大哥徐世通逃亡至花蓮避難,久久不曾歸家。失去經濟支柱的家庭,只能搬回松山舊家(今饒河夜市一帶),兄弟姊妹各自外出工作,無暇照顧年幼的他。所幸還有精通草藥、醫術的阿嬷1,與徐世雄一起摘採草藥,製作出售的特效藥品。
提到此事,徐世雄先生還特別誇讚,直至今日身體每每不適時,他還是會服用阿嬷的藥方,效果依然顯著。
松山的舊家附近仍居住著許多日本時代的望族,對他們而言,圍棋是必要的興趣和技藝。徐世雄的舅舅也會下圍棋,因此耳濡目染,常與年長六歲的三哥對弈,大哥徐世通逃亡前還曾指導、加入棋局。漸漸地,圍棋成為了徐世雄的愛好,開始與附近的醫生、老師或銀行經理等相識,剛開始他們總是贏過徐世雄,但風光不久,幾盤棋局後全都敗下陣來。
方格的棋盤如此陪伴了徐世雄的一生。
大學時,除了下棋,自小熱愛游泳的他也曾加入臺大游泳隊,前往香港參加比賽;同時間,圍棋的娛樂風氣席捲全島,徐世雄於是借此組織臺大圍棋社,不同於游泳隊的吊車尾成績,徐世雄的圍棋團隊可是無愧的全臺第一。
可是第一名的榮耀、技術,卻無法撼動徐世雄的內心,二十一歲的新生讀到〈If I were a freshman〉,浮現的並非暗自篤定的未來棋路,而是一片陰暗的、混重的天空,打定留學的徐世雄可能正在想,那年的春雷何時才會落下?
那是一個飛出去的時代
「我們那時候沒有希望,只有離開台灣才有希望。沒有辦法參與公共事務,只有逃避國家的壓迫。」
二二八事件後,緊接的白色恐怖是長期的心靈虐待,一再撕開受難遺族的傷口。早早警覺的徐世雄決意考取留學名額,1970年成功錄取日本慶應大學,暫居當地的親戚家;然而,國民黨的監視永不止息,不只掌握徐世雄的班機行程、翻找私人行李,甚至在日本也有各方特務查找,以獎學金招募他。但徐世雄深知中立立場才能保全自己的生命,維持自己在日本的學業,於是趕緊搬離住處,躲避危險。
甚至徐世雄準備出國前,某位舊同學來訪寒暄。然而,平凡的問句背後,同學手中的牛皮紙袋裡卻藏了一臺錄音機。
「你去日本欲創啥?」
「無啦,我只想去讀冊爾爾。」
回憶經歷的言談之間,徐世雄不斷強調自己「要忍耐」,忍耐三坪榻榻米大小的房間、忍耐被迫搬家的辛苦,忍耐是徐世雄的策略,也是個人生命中最深刻的無奈——因為國家的眼無所不在。
臺灣領導的時代
1992年,李登輝總統解除戒嚴,開始推動轉型正義。
2017年,AlphaGo勝出第一圍棋手柯潔。
「我沒有辦法再參與這個變革的時代,但你們可以,你們是面臨時代和挑戰的人物。能夠看見你們,我真的很歡喜(huann-hí)。」
歷史持續向前運行,徐世雄相信人類的智慧一定能勝過所有的高壓統治。對於現代的轉型正義工作,他也如此信任著。即使現在的政治環境不甚理想,但時代的洪流無法被抵擋,而臺灣就是時代改變的未來契機。講座尾聲,徐世雄引用蕭美琴副總統的話:「臺灣不是要幫忙世界,而是要領導世界。」
消極的忍耐是徐世雄因應當時政府壓迫的抵抗。倘若能再來一次,現在重新當回二十一歲的徐世雄,他不一定會組建圍棋社、不一定趕著出國,沒有專制政府的陰霾,春天的花也將更自由地開。
「我非常羨慕,也知道你們非常積極,跟我們那時候的讀書不一樣,我們那時只想要怎麼逃避人的追殺、要怎麼逃避被控制的時代、要怎麼保護自己、要怎麼溫飽三餐?但你們不一樣,你們有充分的自由和能力,帶臺灣走向新的路途。」
➥受難者徐春卿
台北松山人,曾任教職多年,1946年當選台北市議員,亦兼任「日產處理委員會」委員及「人權保障委員會」總幹事。二二八事件期間參與處理委員會,後於1947年3月11日遭便衣帶離五條通住處,自此下落不明。
紀錄:鄭閔聰

·⋱⋱記憶所繫之處:二二八記憶公共化計畫⋱⋱·
受難者家屬分享會
徐世雄(台北地區受難者徐春卿第二代)
2024.07.06(六)14:00-15:00
*本場次進行以台語分享為主
二二八事件迄今已 77 年,大規模國家暴力的行使不僅衝擊了當時的台灣社會,對於受難者家屬的影響以及對其所造成的創傷更是延續至今。在轉型正義工作中,對於政治暴力創傷的處理至關重要,本次的系列分享會希望能讓二二八事件受難者家屬能夠有現身的機會,在理解、支持的氛圍下開啟訴說與對話的空間,鼓勵民眾接觸、聆聽受難者家屬的生命經驗,促進社會對於政治暴力創傷、代間創傷的認識。
- 台語 a-má 正字應為「阿媽」,本文考量大眾閱讀習慣而以異用字「阿嬷」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