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為了民主,為了替台灣人講話,日本統治台灣沒把我父親殺死,蔣介石卻殺了他。我們小時候對外省人和對日本人有不同的感受,是從這裡開始的。」
日本只是把我父親關起來,蔣介石卻殺了他
台北盆地東邊、南邊的山區曾經盛產煤礦,而最早在松山地區登記經營礦業的台灣人「陳能記」,就是徐春卿的岳父;徐春卿的父親徐水永則是馬偕的學生,徐家在徐水永的引領下,成為早期松山教會的重要基礎。
徐春卿在 1930 年代從教職退休後,投身煤礦事業,也熱心參與地方公共事務,在日治到戰後都多次當選民意代表。讓徐世雄感慨的是,殖民政府「只有」關了父親 2 年,中國政權卻奪走了他的生命。
「我們家當時(經濟情況)還不錯,有一些金條,我媽媽都用菜刀切開、被那些外省壞人騙走。」其實徐春卿從自宅被帶走後,從未能證實死亡。當時徐世雄只有 7 歲,母親牽著他到處打聽父親的消息,因此被騙了很多錢,家道中落,母親不久後也病倒。
他記得小時候父親常帶他到好友、台北市長游彌堅家裡玩。但完整的父親臉孔只在夢中反覆出現,「爸爸一直在窗戶旁邊向我招手,不曉得想跟我講什麼。」
我們台灣人,沒人會被栽培
從小不愛唸書、只愛下圍棋的徐世雄,在沒有太多娛樂的當年,許多老師在家裡排隊找他下棋,甚至和他賭棋、幫他寫作業,考試也放水讓他過。高中畢業後,徐世雄在師長的鼓勵下,苦讀半年考上台大法律系,希望能憑法律知識保護家人,甚至對抗蔣介石政權。
大學的徐世雄依然熱愛圍棋,但和「外省人」棋友的際遇對比,刺激出瘋狂念書的徐世雄:「我們棋力差不多,但他是外省人,周志柔(參謀總長兼「中國圍棋會」會長)就栽培他、不栽培我,我們台灣人沒人會被栽培。我拿到冠軍在電視台頒獎,但我心裡非常痛苦,身為台灣人,我為什麼活在這種環境?所以我要趕快出國,每次都含淚努力一直衝。」
後來他成功考取赴日留學的資格。
「我一月去日本,四月就考上慶應大學的法學碩士班,就是為了回來對台灣的法律改革、民主運動盡一點力量,或是永遠不回來,接著去願意給我獎學金的美國、法國、加拿大讀博士。」
我捏著大腿不讓自己睡著,就是這樣熬過來的
在懞懂的小時候,行醫的祖母會帶著他去挖藥草、煉中藥,開學時要繳的註冊費總是先向鄰居借,等賣了藥才有錢還。上大學後,他必須自己張羅學費,幫同學的弟弟家教、代考;在日本留學時,晚上幫台灣人老闆收帳,白天上課只能猛捏大腿提神,捏到滿是瘀青。
被問到對父親沒死的「平行人生」的想像時,徐世雄毫不猶豫說,「我家一定會非常有錢。」
如果沒有這樣的忍耐,可能我也會被國民黨迫害
「我表面上不敢怎樣,但內心還是不斷忍耐,如果沒有這樣的忍耐,可能我也會被國民黨迫害。」
「大學時有一次在新公園下棋,對方就莫名知道我要去留學,問我要不要替國家做事、約我見面詳談、要給我獎學金,我都不敢去,但我非常痛恨國民黨這些人。」
「我也喜歡打撞球,一些職業學生跟我一起打,有一天他們忽然跑到我家,問我去日本留學要做什麼?我發現他的袋子裡有錄音機,就非常機警,說我只是想留學而已。」
「我大學畢業在景美(警總軍法處看守所、軍事法庭)受訓當軍法官,教官叫我去參加結業授旗典禮,我拒絕參加,跳牆逃走。後來分發到中部,他們一直要吸收我(入黨),但我絕對不可能加入國民黨統治階級。」
而在日本留學時,也遇過國民黨試圖招募他當「職業學生」,他不敢強硬拒絕,只好連夜搬家。某次放假回台時,「我都還沒講,家裡人已經知道我要坐哪一班飛機,因為整個東京都是國民黨的特務。」
如此壓抑的人生,也讓主持人好奇,他什麼時候才可以鬆一口氣?徐世雄笑著說,「就是現在。」
➥受難者徐春卿
台北松山人,曾任教職多年,1946年當選台北市議員,亦兼任「日產處理委員會」委員及「人權保障委員會」總幹事。二二八事件期間參與處理委員會,後於1947年3月11日遭便衣帶離五條通住處,自此下落不明。
紀錄:朱乃瑩
·⋱⋱記憶所繫之處:二二八記憶公共化計畫⋱⋱·
受難者家屬分享會|徐世雄(台北地區受難者徐春卿之子)
2023.12.09(六)19:00-20:00@濕地
主持:潘美
二二八事件迄今已 76 年,大規模國家暴力的行使不僅衝擊了當時的台灣社會,對於受難者家屬的影響以及對其所造成的創傷更是延續至今。在轉型正義工作中,對於政治暴力創傷的處理至關重要,本次的系列分享會希望能讓二二八事件受難者家屬能夠有現身的機會,在理解、支持的氛圍下開啟訴說與對話的空間,鼓勵民眾接觸、聆聽受難者家屬的生命經驗,促進社會對於政治暴力創傷、代間創傷的認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