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正義第N年，下一階段何處去？ —— 轉型正義政策討論系列講座」第一場以威權象徵為主題，透過瞭解現況、回溯過往歷程，厚實對威權象徵議題本身的理解，促進對未來發展的思考。
▎什麼是威權象徵？
根據《促進轉型正義條例》（以下簡稱促轉條例），在政府、學校、公共建築及場所中紀念威權統治者的符號，包含建築物、銅像、路名等，都屬於威權象徵。而《促轉條例》中也說明，威權象徵處置方式包含：移除、改名，或以其他的方式處理、清除。
▎威權象徵的處理現況
臺灣最早開始處理威權象徵，是九零年代民間自發性的銅像破壞行動，此後有地方政府開始以行政命令移除該縣市的威權象徵。然而，自2017年《促轉條例》通過至今，各地仍有許多威權統治者銅像，以威權統治者為名的「中正紀念堂」也未能有所轉型，威權象徵的清除陷入拉扯。內政部目前列管之威權象徵共有934處，仍待處置的還有769處。
▎威權象徵處置的歷史過程
體制內的威權象徵處置起始於陳水扁總統任內，具體作為包含要求軍方移置銅像、推動中正紀念堂轉型等。然而，儘管先有「二二八責任歸屬研究報告」公布作為契機，但陳水扁在2007年積極處理此議題已經是弊案爆發後，導致轉型正義這個議題在民間社會的正當性與支持度受損。且由於國會席次未過半，導致民進黨政府能使用的法律工具相當有限，許多政策在陳水扁卸任後可想而知未能延續，而且當時倉促之間的攻防選擇例如審定為國定古蹟，也限縮了後來的處理空間。
馬英九總統任內重新掛上中正紀念堂牌匾儀隊回到銅像大廳、軍隊中的銅像也移回原處，任內並未再處理這些蔣介石紀念物。
2017年底，蔡英文總統任內通過《促轉條例》，根據《促轉條例》成立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並將「清除威權象徵」入法。2022年促轉會根據《促轉條例》規定，完成總結報告後解散，其總結報告中針對中正紀念堂轉型、威權象徵處置提出法案草案及配套措施，並移交內政部定期公布中央地方各級機關清除威權象徵的統計資料，由內政部主責推行威權象徵處置。至於中正紀念堂，在蔡英文政府執政八年期間，有文化部與促轉會，針對中正紀念堂的轉型方式、常設展內容、展間規劃調整等面向展開社會溝通，諸如願景工作坊、競圖、展覽、諮詢會議等溝通途徑皆不在少。
▎現今的推動體制與困境
促轉會解散後，轉型正義相關業務分散進法務部、內政部、文化部、衛生福利部、教育部、國家發展委員會，並由行政院院長擔任召集人，定期召開「推動轉型正義會報」，以協調各部會的業務進度。然而，轉型正義會報面臨許多實務困境，例如無法有效橫向協調部會、督導進度的力量較為薄弱等，在上層政治意志不足、部分機關較為消極的情況下，轉型正義會報實際效用有限。
以中正紀念堂轉型為例，會報專案小組會議沒有下文；而政府內除了行政院下的促轉會與立法院之外，國史館也有方案、過去的立法院長也提過遷建選項，看法皆不相同，需要總統展現政治意志領導與協調。此外，軍方對清除威權象徵相當反彈，總統一方面需要思考如何看待軍方的反彈，但更重要的是，軍方應該問自己，如何定位與臺灣社會的關係，他們怎麼看待自己的歷史與展望未來，例如耗費鉅資要建立的軍事博物館，裡面的史觀也是未來一大挑戰。而民間在討論威權象徵時，常常出現「功過並陳」這類對抗性論述，看似「客觀」很有吸引力，但仔細思考會發現實務操作有困難，也無法真正解決分歧。然而，政府有沒有辦法好好地回應這些論述、說服民眾為什麼清除威權象徵是重要的事，也是一大挑戰。
▎清除威權象徵的重要性
「紀念碑體現了我們推崇的典範，希望能夠提醒我們自己和後代，曾經有過懷抱著勇氣的男男女女體現了這些典範。至關重要的並非過去，而是現在和未來。當我們選擇紀念某個歷史時刻，我們也選擇了我們想要捍衛和傳承的價值觀。」——奈門，《父輩的罪惡》
公共場所的雕像、牌匾或或紀念物，應該是要代表著我們所認同、紀念的價值與記憶。思考怎麼面對威權象徵，就是在思考、選擇我們所要記住、捍衛的記憶究竟為何。
▎附記與主持總結：轉型正義是政治操弄與選票工具嗎？
面對觀眾提問，推動威權象徵移除、或推動轉型正義需要何種政治條件，如果說當時係因政治危機促使民進黨陳水扁政府回頭開始省思並落實轉型正義，那現在也會再遇到那種情形嗎？如何面對轉型正義作為政治操弄或選票工具的說法？
「我們不支持其他威權政黨、親中政黨，但也不等於我們一定會投給民進黨。當民進黨在我們在意的價值上沒有做得更好時，反而有可能遇到選票流失。陳水扁時期遇到政治危機，為了拉抬自己的支持度，開始推動轉型正義。如今看來，固然需要反思推動過程中的手段、執行方向，但如果未來真的會再遇到一次，期待政治危機能夠喚醒民進黨，繼續深入思考民主、轉型正義、性別等進步價值要怎麼做。
坦白說，我們當然會擔心轉型正義被大眾誤解是選票工具，但民主政治其實是這樣運作的：每個選民的投票，都是在投票選民認同的政策。民進黨或許會用轉型正義來拉攏選票，但這不是因為他是民進黨所以拉攏成功，而是因為選民認同轉型正義這項工作，把票投給願意做轉型正義的政黨。
而我們自己內心也知道我們在想什麼，轉型正義不會只是工具，因為轉型正義背後蘊含的價值非常多、非常深刻。是為了跟受難者家屬站在一起爭取正義，是為了陪伴家屬面對傷痛，是為了避免我們不要重蹈覆徹，是為了鞏固我們的自由民主憲政秩序。
轉型正義在公共輿論場域被定調為邪惡的政治操弄工具、政治鬥爭，在東廠事件後，幾乎不可能整體性地將公眾印象扭轉回來。我們只能盡可能地跟身邊接觸到的人，分享我們自己的生命經驗，我們跟家屬接觸的經驗、我們跟轉型正義工作者接觸的經驗。我們就是要不斷地發出雜音，不斷地提醒大家我們很重視這些事情，也讓在爭取執政、立法權的政黨知道我們很重視這些事情，而我們都是有投票權的選民。
最後回到威權象徵這一題，從以上分享可以發現，當心存轉型正義意識的時候，在不同工作崗位的大家、在中央、各地方單位服務的人，其實都有著手、施力的空間。當威權象徵就在你工作地、你工作的機關為管理單位時，當你建議自己選區的議員加以質詢、納入立法委員質詢範圍時，當你在不同行政單位甚至是學校內工作時，面對校內的威權象徵，都可能可以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做一些事情。很多威權象徵的移除，是剛好地去應對改版時、重新商討空間時、都市更新時，靠有意識的人，主責推動，讓它順水推舟地達成，當然有些仍需要強制力、需要更多法制政策工具，去站定『不再供奉威權統治時期加害者、獨裁者』的立場，也有很多是靠行政溝通、協調時，對方覺得麻煩、乾脆就移除，很高興講座時大家也分享不同的硬性、軟性做法。」
紀錄：張念存
轉型正義第N年，下一階段何處去？—— 轉型正義政策討論系列講座
【 場次一：威權象徵主題 】
2024.05.02（四）19：30@濟南教會
講者：葉虹靈（台大社會所博士候選人，曾任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代理主委）
主持：黃脩閔（台灣共生青年協會監事）
1990年代民主化以後，台灣的轉型正義經歷過許多不同階段。起初，是賠償受難者、紀錄各地口述歷史、設置紀念處所；接著是書籍、研究、教育與推廣活動大量展開。爭議較小的轉型正義工作持續推動，爭議較大的轉型工作持續擱置。
20年後，民間長年的呼籲，部分有了進展。台灣在2016年、2018年設立不當黨產處理委員會與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分別著手不當黨產回收與轉型正義工程總體規劃。
2022年，促轉會完成總結報告後依法解散，台灣的轉型正義工程進入部會化、轉型正義主流化階段，各項具體業務由不同行政部門執行，並有行政院人權及轉型正義處協調與督導相關業務。
這是此刻台灣所處的位置，也是5月20日後，新執政團隊接手時的位置。
新的執政團隊，新的階段，有些舊的轉型正義工作在過去8年間進展緩慢，也有些轉型正義新工作在過去8年間誕生。無論新舊，都有長長的進度條等著新政府來跑。
那麼接下來，轉型正義要做什麼？已經做了什麼？受阻礙的議題可以怎麼做？
520 倒數一個月，我們舉辦了三場講座，討論三個不同的轉型正義政策。從其縱向政策歷史歷程，到其橫向內容討論。
這三場講座主題分別為威權象徵（包含大家最關注的中正紀念堂）、加害體系以及促進轉型正義基金。有30年來進度緩慢的議題，也有甫誕生的新議題。
這是轉型正義政策大補課，也是想像下一階段轉型正義具體工作的開始。
